第四百四十章 群星闪耀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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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。
  
 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,没有一丝偏转,没有一次势衰,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。
  
 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……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。
  
 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,与有荣焉,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。
  
 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……
  
 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,就跳到了后面去。
  
 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,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!
  
  真是不要脸啊,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,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!
  
 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!
  
  平庸肤浅不自知!
  
 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?
  
 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,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,写好了口号。
  
  所以他张了张嘴,还待再争取一下……
  
 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。
  
  整个天下之台内,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!
  
 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!
  
 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,在这观河台耀武,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,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。
  
 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,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,再到夺魁时,于逆流时光中,一剑三败黄舍利。
  
 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,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。
  
  他的才情,他的意志,他的天赋,他的实力,实至名归,真乃天下第一!
  
  欢呼声此起彼伏,久久不歇。
  
  就在这这个时候,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,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,就那样高举着,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。
  
  “姜望!”他洪声道:“且为我大齐展旗!”
  
  来自四面八方、如潮涌般的欢呼,也如潮退去了。
  
 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,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。
  
  万千目光的重量,加于一身。
  
  羡慕的、嫉妒的、崇拜的、向往的……
  
  从此他亦要习惯,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!
  
 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、无数天骄里,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。
  
  是茫茫夜幕中,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!
  
  群星闪耀时,他最耀眼!
  
 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,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,慢慢靠近。
  
  大齐春死军统帅,当世真人曹皆,亲自捧旗而出。
  
  他应该要知道,这一杆旗帜的分量!
  
 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,多少天骄台上奋死,多少豪杰死不瞑目,这是第一个魁名!
  
  并非齐国不强,并非齐国天骄不强,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。
  
 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,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,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。生死胜负,有时候只在一瞬间。不是努力就能赢,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。
  
  争魁,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。
  
 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,强如重玄遵,天府堪称无敌,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,错失魁名。
  
 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、秦至臻、黄舍利,堪称死亡签运。
  
 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。
  
 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,越战越强,横压绝世天骄,力摘魁名,尤其震撼人心。
  
  曹皆走近了,那一卷紫色也走近。
  
  姜望伸出双手,肃容道:“姜望接旗!”
  
  他接过这杆旗帜,感觉足有千斤重!
  
  曹皆交出旗帜后,便立即转身。
  
 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,也不会在这个时候,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。
  
  走下演武台后,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,道:“有劳余真君!”
  
  余徙亦肃容,微微颔首,以为回应。
  
 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——
  
  就在姜望的面前,一道一道的清光,凝成台阶,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,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。
  
  天之阶,在身前。
  
 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,踏上这清光之阶,一步步往上走。
  
  他越走越快,越走越高,踏上高天去,渐渐在人们眼里,已经只剩一个黑点。
  
  而六合之柱所围的六个面,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,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。
  
  姜望越走越高,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,也远离了欢呼。
  
  举目四望,除了接天连地的六合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,什么都瞧不见。
  
 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,手上的紫色旗帜,腰间的长相思。
  
  越往上走,越是孤独。
  
  轰隆隆!
  
  轰隆隆!
  
 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。
  
  但细听又复无声。
  
  俄而,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,却并不能听得真切。
  
  渐渐的,这些声音也没有了。
  
  他往上走,往上走,孤独地往上走。
  
 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,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。
  
 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,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。
  
  “你是何人?”
  
 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。
  
  这声音古老、浩瀚,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,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。
  
  它近在耳边,又远在天边。
  
  “姜望!”姜望大声回应道。
  
  那声音又问:“你欲何为?”
  
  姜望道:“已摘魁名,登天展旗!”
  
  “至矣!”
  
  一声叹息,终不复闻。
  
  姜望抬眼再看,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,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。
  
  瞧来……
  
 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。
  
 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,也以六柱所围。
  
 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,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,右手握着旗面,高高一展!
  
  那一抹紫色的、至尊至贵的旗帜,就这样飘扬在高空。
  
  一条紫色的神龙,傲然腾于旗上。鳞爪毕现,目有神光,龙首龙尾,连成一个圆环。
  
 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,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,至尊至贵,烛照天下。
  
 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!
  
  当旗台上,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。
  
  天下之台内,人们也已经能看到,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,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。
  
  整个六合之柱所围,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,只有恍惚流光。独独东齐这一面,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。
  
 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!
  
 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,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。
  
  曹皆高声道:“壮乎哉,我大齐!”
  
  所有齐人同呼:“壮哉大齐!”
  
  而在天阶尽头,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,看到一个光点,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,印上眉心。
  
  这是什么?
  
  他来不及思索,下一刻,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。
  
  其时天阶已消,四下无声。
  
 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,在观河台飘扬!
  
 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,笑道:“幸不辱命!”
  
  迎接他的,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。
  
  天下列国,无数天骄,十余年来,只出这么三个魁名。
  
 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!
  
  齐国已摘其一!
  
  荣也耀也,世难再举!
  
  在齐国的史书上,亦会记下这样一笔—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,七月十二日。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,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,为国展旗!
  
  且不说齐人如何,魁首如何。
  
 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。
  
 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,在此时宣道:“内府场魁首已决出。且待明天,再续天骄之会!诸位且……”
  
  “余真君容禀!”
  
 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。
  
 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!
  
 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,割天地,斩人心。
  
  它太锋利了。
  
 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。
  
 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。
  
  而对姜望来说,这声音他太熟悉!
  
 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!
  
 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!
  
  众人皆循声望去,只见得——
  
 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,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。
  
  其人眉、眼、鼻、唇,甚至长发,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。
  
  而他的眼神,温吞,冷漠,又天真!
  
 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,很难让人相信,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。
  
 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,对着真君余徙说道:“何必明日?”
  
  这是什么意思?
  
  人们惊诧莫名。
  
  此情此景,此势此言,让人隐隐有所猜测,可没人敢笃定!
  
  那太荒唐,太不可思议了!
  
  “李一!”金冕祭司那摩多,面露惊容,在牧国备战席上,今日第一次出声:“你竟然就是太虞?”
  
  极情于剑,极情于道,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,他如何不知?
  
 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,但传至现在,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,归于小众,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。而李一其人,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。
  
  其人其剑,锋锐绝伦,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。
  
 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,也曾与其道左相逢,虽未交手,已知其人
  
 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,何时成的景国人?
  
  “没错!”
  
  李一并未说话,景国备战席上,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,赤面慨然:“景国李一,道号太虞真人!五日前,于大罗山受封!”
  
  能在大罗山受封,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。
  
 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,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。现在看来,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。
  
 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,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。整场黄河之会,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。从头到尾,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,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。
  
  但此时甫一出声,便叫天下惊!
  
 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!
  
  一位真人!
  
 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!
  
 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!!!
  
  这意味着什么?!
  
  冼南魁环视四周,忽然笑道:“李一是道历三八九零年生人,诸位真人若是不信,大可以辨血见龄!”
  
 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,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。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……又很舒爽。
  
 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,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,不可能任人洞察。抛出一滴鲜血来,倒是没有问题,也足以鉴别真假。
  
 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。
  
 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,长河龙君亦在座。李一若是年龄不实,绝不可能瞒得过去。
  
  但这是什么概念?
  
 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,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!
  
  是有记载以来,史上最年轻的真人!
  
  姜望站在台上,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:“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!”
  
 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:“居然只有二十九岁!怎么可能!?”
  
 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  
  恐怕不止!
  
 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,在还真观里所“旁听”到的那场战斗。
  
  那一战,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。
  
 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,他才踏进超凡世界,开启新生。
  
  但一路走到现在,回望左光烈,仍觉天骄耀眼。
  
 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,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!
  
  修行愈久,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。
  
 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,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。
  
 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……
  
  恐怕在那个时候,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!
  
  也就是说,李一并不是二十九岁成就的洞真,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,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!
  
  与之相较,景国的什么赵玄阳、淳于归,的确是不值一提。
  
  与此相对的,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……
  
  也难以并论!
  
 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,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。
  
 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,成就了洞真!
  
 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。
  
  五日前?
  
  这个时间点……
  
 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。
  
 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,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!
  
  也就是说,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,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。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!
  
  一位当世真人,也的确能够做到。
  
  只是……
  
  一位这么年轻、这么可怕、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,一直以来隐藏身份,天下独行,所图必然深远。
  
 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,真的够本吗?
  
  或许不仅如此,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……
  
  曹皆笑了笑,并不言语。
  
 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,齐国是已经够了!
  
 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,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……
  
 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!
  
  此时此刻。
  
 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,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。
  
  “你说……何必明日,是什么意思?”
  
  余徙看着李一,确认般地问道。
  
 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:“我的时间很珍贵,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。我希望就在今天,就在这一场,解决这件事情。”
  
 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,由是愈见锋利。
  
 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  
 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,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。
  
  计昭南面无表情,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。
  
 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,不自然散发的杀气,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。
  
  夜阑儿嘴角带笑,但眸中殊无笑意。
  
 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,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,五指一根根屈下,又一根根抬起。好像在数着什么,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。
  
 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,仍然藏在斗篷里,但他已经从盘坐,变成了正坐。五指朝天,微曲拇指,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……
  
 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,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,表现也不相同。
  
 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,不动声色。
  
 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,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。
  
 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,仍径直往前走,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,抬头看向姜望。
  
 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,则低头看着他。
  
 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,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。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,他也须是不能同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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